向俨感到有些郁闷。这是他和向兴学分房睡的第十五天。
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，那些痛和委屈，害怕与思念都被时间冲洗得很淡。
向俨依然忘不掉独自守候的寂寞，可是再回忆起来，孤单都变成值得——他等来了一个很好的结局，并因此感谢命运。
向俨知道向兴学很爱自己，在向兴学求婚之后，甚至是求婚以前，他们共享了一段漫长而甜蜜的热恋期，向兴学每一天都会对他说“我爱你”，每一天都要接吻——有时候激烈热切，像春日里花枝上映射的阳光，耀眼焯目，芬芳扑鼻，让人头晕目眩；有时候轻轻袅袅，是幼嫩柳梢间滑过的风。冬去春来，他们在一起的每一天都灿烂。这样的好日子持续了多久？好像快有四年了。
向俨一直觉得向兴学没有老，还像二十多岁的小伙子，像盛年期的长毛大狗，健硕又黏人。向俨是做医生的，他当然知道这种认知很不科学，可他始终做着这样的梦。
然而向兴学生病了。
那日向俨下晚班回家的时候，看到向兴学已经躺下睡了，猫猫就窝在他枕头上，一人一猫，面对面打着小呼噜。
向兴学很少打呼噜，向俨只当他是疲劳过度，洗漱之后便把猫抱到旁边，钻到他小叔怀里。向兴学没醒，习惯性地把向俨朝身体里拢了拢。
凌晨三点的时候，向俨被震天的呼声惊醒。
被吵醒的感觉不太好，向俨睁开眼，借着外面的光线看到向兴学半张着嘴，呼吸得有些费力。
他还睡得死沉，手箍在向俨腰上。等到向俨醒透了，才感觉出来向兴学身上发烫，床单和被子都被汗水沾的泛潮。
他摸了摸向兴学的额头，确定他正在发烧。
向俨挣扎着从向兴学怀里逃出来，捏他的手把他唤醒。
向兴学有点迷糊，但应该是不舒服，从鼻腔里发出“嗯嗯”的呻吟。
“起来吃药，你发烧了。”
向兴学睁开眼，然后又不情不愿地把眼皮阖得死紧。
向俨下床倒了杯水，回来之后看到人已经把头蒙进了被子里。他继续推被子那团东西，嘴上开始哄：“乖一点，把药吃了再睡。”
向兴学终于清醒了，从被子里探出脑袋，可怜巴巴地望着向俨说“向医生我好难受”，声音像被雷劈开叉的枯木。
他难受，向俨也难受，整颗心揪起来。
他有点懊恼，向兴学最近一直忙，常常跑外地做报告，休息不好，嗓子哑了好长一段时间，向俨让他适当调整调整，向兴学说忙过了这段时间就好，他便没再坚持。
他应该更强硬一点的，向兴学会听他的话。
向俨把他从被子里拉出来扶到客房，开空调，等房间里温度上来才帮他脱了衣服，用热毛巾把身上的汗擦掉，过程里向兴学半睡半醒，嘴里喊“俨俨难受”。
向兴学很少露出这样脆弱的样子，他说一声难受，向俨就好像往深海里沉了一丈，四方的水挤得他哪哪都不舒服，胸腔里的痛感最尖锐。
向俨让向兴学去挂了一个内科的专家号，怕自己判断不准。
看病的主任曾经带过向俨，显然是觉得他小题大作，笑着问向兴学多大了。
向兴学说四十。
“四十周岁？”
“嗯。”
主任抬头看向俨，“不小了啊。”
向俨不高兴，“那也比您年轻二十多岁。”
“是是是，还小还小。
”主任笑着应付他，问了几句症状，开了两盒药。
“不挂水吗？看下嗓子吧，声音都劈了。”
向俨又在一边指手画脚。
“那向医生来看吧，我老眼昏花，记忆力也不好。”
向兴学脸色苍白，却还是被这一老一小逗乐了，他握了握向俨的手，“我没事。”
手心还是烫。
“你没事你昨天那样喊难受。”
“行了，看好了就赶紧出去，没眼看。”主任笑着摇了摇头。
主任说没多大事，向俨稍微安了点心。
“我昨天是不是打呼了？”
向兴学声音沙沙的，又低又沉。
“打了。”
“吵着你了吧？”
“没有。”
“要不我去隔壁睡吧。”
向俨轻踩了一脚刹车，又把车速提上去。
向兴学打呼确实吵，可是向俨不想和他分开睡，他纠结了会儿，还是说“好”。
晚上的时候，向俨躺在大床上，睡不着觉。
他想了很多事——
最近向兴邦在给自己找墓地。
向俨的母亲葬在城北的陵园里，她走得早，向兴邦买墓地的时候没想过合葬的事，可能也是因为心里有怨，总之母亲的墓室没余下多的空间。
现在向兴邦年近花甲，天天盘算着要与妻子在百年之后重归旧好。
向俨不说同意，也没有反对。
他不想惊扰母亲好眠，可是他总记得她在临走前说的，“我把一生交给了你爸爸，把他束缚住了，也把自己束缚住。我好像得到了他，可我和他都不快乐。俨俨，我希望你长大以后也能拥有爱情，更希望你能享受爱情，希望你只会因为你爱的人而感到快乐，最好永远都体会不到痛苦。”
她让向俨不要怪父亲，她说她也犯了很大的错。
向俨不清楚父母到底之间有多少纠葛，但他也能感觉到母亲至死都怀有爱情。在这一点上，他和他妈很像——认定了一个人，就只有那一个人。
向兴邦走了许多墓地，向兴学陪着去过几次。向俨有一次听到他说：“要不我们也买一块，离你爸妈近点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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