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年前，燕京投靠周氏，得周帝赏识。
他们之间更像是一场交易，他献出忠诚与生命，周帝给他兵权，让他可以回京都报仇雪恨。
除此之外，燕京还提前讨了个赏。
来日复国，他要一个承诺。
他当时并没有说那个承诺是什么？周帝以为他要封侯拜相，其实恰恰相反，燕京是为了给自己留后路。自古以来多少王侯将相死于安定之后，狡兔死，走狗烹，他不想有那么一天。
废太子已经斩首，大梁血脉已尽，他的家仇已报，再无憾事。
隔日，燕京安抚下顾衡，便进宫讨赏去了。
新帝听闻，恍惚想起当年豪气冲天，确实答应过这么个事儿，遂笑说：“你啊你，不重名利，不爱钱财，又不喜美人，朕实在想不出你要的会是什么。莫不是顾衡？不是已经把他放了吗？”
“谢过陛下，但我所求不是为此。”他顿了顿，掀袍跪下，“臣，想请陛下放我离去。”
大周刚刚复国，领军大将便要自行请辞，怎么看，都不是能为外人道的。
内侍惶惶不安，悄然退下。
“小燕啊，”新帝渐渐收了笑意，“大周刚刚复国，外有强敌虎视眈眈，内有蛀虫跗骨吸髓，我们都很需要你。”
“可他更需要我。”
新帝疑问：“谁，顾衡？”
燕京抬眼一看，新帝面容冷肃。
燕京去意坚定，认真的说：“是，他是我的命。他去哪里我就去哪里，纵是黄泉地狱，亦无畏惧。”
新帝看了他片刻，忽然说：“朕不会用那种下作的手段。当年你是我兄弟，现在亦然。当然……放你离去也不是不可以，但顾衡得留下。”
燕京不解：“陛下留下他做什么？”
新帝似笑非笑：“我要他再入翰林。”
“他已心死，陛下，你空留他无用。”
“那不管，”新帝恢复了笑意，“留不下我大周的天之骄子，我便留下大梁的栋梁。怎么着也得抓住一个不是吗？”
顾衡若在京都，他又能去到哪里？
这分明是要用顾衡把他绑在京都。
新帝是聪明人。聪明人不会把一个本就是朋友的人逼成敌人，所以他不会硬逼燕京留下来。
但他可以逼顾衡留下来。
而他们俩，都是彼此的软肋。
新帝心里已经十拿九稳，和煦的垂问：“对了，他在你府上住得可好？”
燕京默了默，忽然看向他，“别打他的主意。”
“哈哈，好，不打他的主意。那这封赏你可得接着。”新帝把案头的圣旨拿起，步下台阶递给他，见他不接，又说：“小燕，我要你替朕守住这江山。”
燕京微微触动，仍是不接，“陛下……”
新帝无法，“你要是不接，我就把我们之间的交易告诉他，让他知道你骗了他。”
“那你便告诉他，看他如何抉择。如果陛下可以不用我的名义威逼利诱，就把他留下，那我听他的。”
燕京看着那圣旨，没有去接。
他出宫回府，看见顾衡在池边呆着没有凭空不见，才敢松了一口气。他答应顾衡一起走，无论如何也不会留在这里。京都是顾衡的伤心处，亦是他燕京的伤心处。
他侧身坐在栏杆上，探首笑道：“东西收拾好了吗？还有，想好先去哪里了吗？”
顾衡捏着袖角，“都好。”
燕京不给他单独思考的时间，又追问：“那，那你晚上有什么想吃的？”
顾衡叹气，回首道：“都好。听你的。”
顾衡一副淡然自若的模样。若不是前天才看到他那般泪流满面，定是难以想象他的失态。
两人一站一坐，在池边立成了一幅画。
不多时，内侍前来宣旨，带顾衡入宫。燕京心里焦灼不安，暗自忍了忍，对顾衡展颜一笑，“去吧。早些回来，我在家等你。”
有些事，顾衡总要知道的。
一直以来，他总是害怕顾衡会抛弃他。不过这一回，他不再惧怕答案。
顾衡是去是留，是爱是恨，都无关紧要了。
因为无论结果如何，他都会用尽一切去追寻他、爱护他。
宫中。
顾衡面容淡然，“他不会骗我的。”
“当真没有？”新帝说：“废太子行刑的前一天，他进宫来跟朕说，不管你明天做了什么事，都让朕看在他面上放过你一回。他像是知道你第二天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一样，提前来求张保命符。如果说只是未雨绸缪的话……”
新帝感叹道：“朕当时不允，他便跪下。这辈子，他就求过朕这一件事啊。”
所以无论他那天去不去刑场，结局早已写定。他丢不了命，也救不了人。
明知去了什么都做不了，但他还是对自己的自私难以接受。前日他在燕京门外听着那些话语，就一步也迈不出去了，他如何舍得再让他难过。就算知道燕京是在做戏，他也舍不得。
顾衡垂首看着青石砖。
这里的每一块地砖他都无比熟悉，他看过很多次，只是这一次上面坐着的人换了。
他沉默半响，说：“我知道。那天下午，他把人撤走了……”
他潜入书房之前就注意到了，燕京从宫中回来，便撤走了府里明里暗里的守卫。他那时才明白，那几日的动作都在他眼皮底下。
燕京纵着他，亲自陪他唱了一出戏还不够，打开府门纵着他逃跑。
所以他临时改变了主意，与他纠缠。
他以为自己能走掉的，可是他太高估自己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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